颐行心思却很开阔，梦想着在安乐堂遇见个半死不活大人物，经她全心照顾，大人物活过来了，将来一路提拔她，她就平步青云直到御前了。

　　不破不立嘛，对于颐行来说，暂时能避开吴尚仪是好事。于是快速收拾好东西，挎上了她小包袱，一路头也不回往宫城西北角去了。

　　宫里没有风水不好地方，安乐堂也是。

　　顺着金水河过来，沿途有丰茂树木，因离水泽很近，那些花草长得分外肥美鲜艳。成排大槐树，掩映着一个称不上规则院落，从外头看上去同样红墙金瓦，和高耸角楼呼应，相得益彰。

　　颐行顺着小径过去，刚走到门前，迎面有太监送太医出门来，那太医吩咐着：“保不定就是这几天，早早预备，瞧着不对劲就送出去。”

　　太监连连点头，“那照着您看，是一点儿法子也没了？”

　　太医瞥了他一眼，“要有法子，还让你们预备？”

　　“嗳嗳……”太监把人送到槛外，垂袖打了个千儿，“我就不送了，您好走。”

　　等送别了太医，转头才看见颐行，也没问旁，上下打量了一通，“新来？”

　　颐行忙说是，“我才到这儿上差不懂规矩，请谙达教导我。”

　　太监摆了摆手，“都给发落到这儿来了，谈什么教导不教导。我叫高阳，是这里掌事，跟着来吧，我带你认认地方。”

　　高阳一处一处带着她走了一遍，“咱们这犄角旮旯统共七间房，东一间西一间分开布置，就是怕身子弱人过了病气。瞧瞧这大院子，多豁亮！不是我吹，可着紫禁城找，找不着比咱们这里更清闲地儿。说句实在话，不是病得不成，送不到咱们这儿来，所以屋子大半是空着，一个月里遇不上一个。不过要是赶上时疫，那可就两说了，能治治，治不了送净乐堂……开头你们姑娘家兴许还害怕，时候长了也就这么回事儿，谁没有这一天呢……”

　　颐行本以为安乐堂里到处是尸首，难免有不洁气味，可转了一圈，病榻上只有两个人，走廊和屋子里充斥着药香，并没有想象中可怕。

　　这里当差人也不多，除了高阳，还有一个小太监并两位嬷嬷。最没出息地方犯不上勾心斗角，所以这安乐堂，于颐行来说倒是真正安乐去处。

　　生死转眼，当然也是到了这里才见识。

　　一个小宫女方十四五岁光景，生得矮小瘦弱，因续不上来气儿被送到这里。先前太医正是来给她瞧病，谁知药越吃病情越严重，傍晚时候还睁开眼，看见颐行叫了声“姐姐”，等到戌正前后一句话没交代，就伸腿去了。

　　颐行是善性人，因为她一声姐姐掉了几滴眼泪。

　　顾嬷嬷说可怜，“这小娟子没了爹妈，是叔婶舍饭长大。现如今走了，家里人哪里管她，将来烧成了一捧灰，就是个无主孤魂啊。”

　　颐行听了愈发可怜她。

　　净乐堂人来了，粗手大脚拿白布一裹，一个扛头一个扛脚，把人搬了出去。颐行呆呆目送他们走远，小娟大辫子垂下来，在搬运太监鞋面上蹭着，却没人管得那些了。

　　家人不收领，更别谈祭拜她。颐行琢磨了下，安乐堂里供了药王菩萨，香火蜡烛全有，连纸钱都是现成。宫里原不许随意焚烧，但安乐堂这地方山高皇帝远，干什么都不会落人眼。

　　于是壮起胆，拿宣纸做了个包袱，挑各宫下钥之后再没人走动了，到金水河畔槐树底下刨了个小坑，点燃了一沓瘗钱。

　　小小火光照亮了她脸，她合什拜了拜，“小娟，我给你送点儿买路钱。”然后喃喃祝祷，“出门须仔细，不比在家时，火里翻身转，诸佛不能知。”

　　说悲痛，当然算不上，不过是对一个年轻生命逝去感到唏嘘罢了。

　　颐行小心着火势，一张一张捏了金箔纸放下去。本以为动静不大，不会引得人来，可眼尾余光里，忽然出现了一双皂靴。

　　那皂靴主人有道好听声线，泠泠如刀锋冷露般，不讲情面地丢出了一句话——

　　“宫里烧包袱是杀头罪过，你活腻味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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